被告通過妻子得到了加蓋了銀行公章的空白信紙，以銀行名義將價值三千余萬元的計算機系統辦理退保手續，并將退保款轉至某汽修廠后分三次提走，事發后公訴機關以職務侵占起訴。被告是否盜用投保單位名義辦理退保？被告是否將退保款據為己有？誰是六萬元退保款的合法所有權人？被告所為保險公司領導是否知情？我詳盡梳理案情脈絡，抽絲剝繭，縝密論證，為被告做了出色的無罪辯護。

從事律師行業二十余年，我參加開庭也有數百次之多，有時是酷熱難耐，有時風雨交加，有時在數百雙眼睛凝視下，針鋒相對的激烈交鋒，有時還可能走簡易程序，控辯審三方在和風細雨中交換意見，每次開庭的場合、氣氛都迥然不同，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案件都從我的記憶中逐漸淡去， 而2001年我受理的一個案件，卻讓我難以忘懷，不是因為案件驚天動地或是案情曲折復雜，而是那個案件開庭時間是大年三十——案件的審理是在充滿喜慶的鞭炮聲中進行的——那是一個保險業務人員的職務侵占案。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保險業得到迅速發展，保險業已成為金融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迅猛的發展總會伴生很多問題，涉及理賠的保險糾紛也越來越多。我接手的這個案件雖然是保險公司的，但是卻因為保險公司內部暗箱操作“退保”引起的。

季成平是某保險公司的業務員，已經干了十多年了。一個人能在競爭激烈的保險行業生存下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其中除了個人的營銷能力以外，關鍵就在于良好的人脈關系和寬泛的社交圈子了。季成平就是通過很多社會關系來拓展業務的，其中他那個在某銀行擔任總會計師的妻子更為他事業的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由于妻子的緣故，他幾乎承攬了該銀行的所有保險業務，其中就包括2000年5月，他為該銀行價值三千六百萬元的所有計算機及其附屬設備辦理了為期一年的保險，那筆業務共收取保險費為16萬4仟元。

三個月后，季成平得知了一個不太確切的消息：該銀行因業務發展需要，準備將網絡系統升級換代，計劃將原來的那一批已經投過保的計算機及其附屬設備淘汰，重新購置了一批新的計算機。

當今社會，信息就是財富。很多人對這個消息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們意識到這是個不可多得的商機：要么趕緊上門去推銷計算機；要么趕緊跑去看能不能低價收購那批舊電腦、轉手倒賣賺一筆差價。正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做保險的季成平也看到了其中的“商機”：退保。

保險業中所謂的“退保”，是指在保險合同沒有完全履行時，經投保人向被保險人申請，保險人同意，解除雙方由合同確定的法律關系，保險人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及合同的約定退還保險單的部分現金價值。

就在前幾天，季成平的主管領導在一次私下談話時，對他流露出這樣一層意思：希望季成平籌集一部分資金，便于他所在的部門及公司應付一些“不時之需”。某銀行這次重置計劃給季成平帶來了機會。按季成平的想法，反正這批計算機即將淘汰，所購買保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不如想辦法辦理退保手續，然后用這筆退保的錢再給該銀行辦理一些其他的新保險業務，既給銀行辦了好事，又完成了領導交辦的事情，自己也提升了業務，還增加了收入，這豈不是個各方共贏的好事？

季成平為自己設想的“一個蘿卜兩頭啃”的計劃沾沾自喜。

然而，按照保險公司的財險業務承保、批改的要求，業務退保辦理是有嚴格的申請報批程序的。首先是被保險人要提出書面申請，其次是保險公司根據其申請出具批單，并且在批單中必須注明退保時間、退保項目、退保原因、退保金額，然后再由保險公司業務管理部人員出單，經業務管理部負責人簽字，開具退還票據，最后經公司主管總經理簽批后方可生效退保。

一系列看似繁瑣的過程手續，在季成平看來都易如反掌。

“想要做成這件事，得先拿到銀行方面的退保申請，而這個申請實際上銀行的財務主管就可以做主辦了。”季成平讓自己的妻子去試探一下銀行方面的意思。

老公的事情，老婆豈有不幫忙的道理。妻子很快就把這個意思透露給了銀行計財處處長曹某，曹某聽了季成平的建議，覺得能行，也就同意了。

被保險人同意了，季成平馬上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向保險公司主管領導提了出來。公司的領導對季成平的提議未置可否，只是含含糊糊地撂了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吧” 。

“你自己看著辦吧”，這句很官方的措辭在季成平看來其言外之意就是“你別捅出漏子就行了”。“不捅出漏子皆大歡喜，可是出了漏子，誰來負責呢？”季成平沒去想那么多，因為他覺得根本就不會捅出什么漏子來。那邊銀行的人點了頭，這里得到了領導默許，季成平馬上開始行動。

2000年9月初，季成平讓妻子從銀行計財處拿了兩張加蓋計財處公章的空白信紙。他將其中的一張，填寫了銀行要求退保申請——以該銀行計財處的名義，申請將該行在其公司參保的2000年5月至2001年5月的電腦保險（保單號：DN001）中途終止保險；另一張則直接填寫成了銀行的收款證據及委托轉款證明。

接下來的程序是按部就班、循規蹈矩的，批單、出單、簽字，9月中旬，保險公司根據季成平提供的某銀行的轉款證明，將退保款63882元轉至保險公司下屬的的洛陽市興太工貿公司華洋汽修站帳戶。

銀行退保的錢是轉了出來，可是這些錢卻并沒有用在開辦銀行新的保險業務上。

，季成平取出15000元交給保險公司還業務借款；季成平取出33882元，其中30000元交給某保險公司的入股單位洛陽市興太工貿有限公司，其余幾千元則自己留著當做業務費用了。此后，季成平一個同事要給另一個參保銀行給付安全獎，向保險公司負責人提出請求后，該負責人指示從季成平處支取，季成平就從興太的賬戶上拿出了1.95萬元交給該同事。另外，季成平和其他同事一起，支取了8000余元購買中秋月餅送給了客戶單位。

“跟銀行計財處曹處長說過的事，也得抓緊辦呀，要不沒法跟人家交代呀？”同年12月中旬，季成平在妻子的催促下，給曹處長打來電話，說要用退保費用給銀行辦理100到200人的安居保險，還讓他拉個人員名單。

西方人有常用一個的俚語，叫做墨菲定律，意思是事情如果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很不幸，這句俚語在季成平身上又一次得到了應驗。

還沒等季成平給銀行辦好安居險，季成平出“危險”了，他被人舉報侵吞公款，檢察機關就以其涉嫌職務侵占于2001年1月17日，批準逮捕，同年2月28日被取保候審。

* * * * * *

案件到了我手里，我首先走訪了保險公司的相關人員，進行詢問。據保險公司人員介紹，辦理退保手續，是要有嚴格的審批程序的：必須有投保單位提出申請，業務主管填寫簽保單，由業務部簽字蓋章，再有主管領導簽字，之后再把報表發往鄭州分公司，經分公司同意后方可辦理退保手續。

季成平居然讓這次退保輕而易舉地通過了審核，而且退保的錢沒有退給銀行而是轉到保險公司下屬的修理廠，能說明季成平的行為是屬于職務侵占嗎？其中有兩點需要搞清楚:一，季某退保之事，領導是否知道；二，退保的錢是不是季某自己用了。

通過對公訴機關提供的證據分析，加上我的直接調查（當時律師的調查筆錄是可以作為證據使用的），足可以證明季成平的所作所為是按照領導的要求辦這個事情，而且退保的錢是用于保險公司鞏固和發展業務了，并非季成平個人占用，由此，我認為季某的行為不構成職務犯罪，我在法庭上為季某作無罪辯護。

【辯護詞】

洛陽某某律師事務所接受季成平的委托，指派我作為季成平涉嫌職務侵占罪一案辯護人。通過剛才的法庭調查，現發表以下辯護意見：

一、起訴書認定事實不清

1、某保險公司領導對季成平退保是否知情的事實不清。

被告人季成平在剛才的法庭調查中對本案的事實做了充分客觀的陳述，證實退保的事情是總經理助理賈森指使并經姜大衛總經理和秦海波副總經理同意，由季成平具體經辦的。然而這三個人在偵查機關所作的證言卻將自己的責任推托的一干二凈。辯護人認為，由于三人在本案中的特殊地位，他們不可能真實客觀地提供案件的真實情況。

賈森在2001年元月8日中承認季成平曾向其講過為某銀行退保，退保費用于為某銀行職工辦福利，楊就默許并說：“你看著辦吧”。但在的“證明”中卻又否定了上述說法。

姜大衛在2001年元月5日的同一份筆錄中，對如何得知6.3萬元退保費的時間、具體內容及處理辦法上所作的證言前后都不一致。（卷180頁）“2000年12月初聽下屬反映并安排紀檢檢查后發現季成平的退保行為”。卷184又稱：“2000年11月聽賈森講季成平有退保行為，于是多次催季成平辦理某銀行的事情”。

二人證言自相矛盾，閃爍其詞，充分暴露了他們欲蓋彌彰的復雜心理。因此，該證言中推卸責任的部分不應予以采信。相反，結合本案的其它證據，可以證實上述三人不但對退保的事情非常知情，且對該款的流向及如何使用都一清二楚。理由如下：

第一，從，某銀行計財處出具的由季成平填寫的“收據”（卷22頁）上看，時任某保險公司負責人的秦海波不但對退保事情清楚，而且對該退保款額的數量及流向也了如指掌。秦在證言中稱他在該收據上的簽名是因為“要求不嚴”。辯護人認為這個解釋是蒼白無力的。作為一個從事多年業務工作的領導干部，不可能不知道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誰退保就應該把款給誰。然而“收據”上明白無誤地寫到“將此款轉入華洋修理廠”。對此，秦海波應作何解釋呢？

第二，某保險公司總經理助理賈森在2001年元月5日的證詞（205頁）講：“2000年9月初，季成平對我講：“準備給某銀行職工辦點福利、安居保險等，款項就出自于退保費用，這也是為了以后工作開展”。當時我就默許了，告訴他：“你看著辦吧”。（卷207頁）“9月底，我從周報表上發現季退了一筆6萬多元的保險費，下來我就問季，這些錢的具體用途，季說：“下一步我們業務上需要一部分錢，另外給某銀行職工辦理安居保險”。由此可見，季的退保行為已多次向賈森作了匯報并得到其同意。

第三，劉繼承的證言證實：劉繼承辦理農行業務到某保險公司借錢時，姜大衛總經理清楚地知道季成平手中有一筆業務費并指示劉繼承使用這筆錢，從而徹底推翻了姜大衛在偵查機關所作的虛假證詞。

2、季成平是否盜用市某銀行計財處的名義辦理退保手續的事實不清。

起訴書稱季在辦理退保的過程中是盜用了市某銀行計財處的名義，并出示了某銀行行長劉剛等人的證言。辯護人認為這并不能證明某銀行不知道退保的事情。

第一，季的妻子張蓉在偵查機關中多次證實，她在向某銀行計財處曹某處長要蓋章的空白信紙時已經告訴了該空白信紙的用途，并且得到了曹某處長同意。

例如：2001年元月3日（卷8、32頁）“我給曹處長講：季成平準備給我們銀行退一部分保險費，你給我蓋兩個有計財處公章的空白信紙，季成平那邊需要寫退保申請。這樣，曹處長就同意了，給了我兩張蓋章的空白信紙”。

第二，某銀行計財處處長曹某在證言中證實季成平和張蓉向她要空白信紙是為了給某銀行退保險費（卷124—125頁）。

第三，季成平在實際辦理退保手續時，用的正是某銀行計財處給的蓋章的空白信紙，上面所填寫的退保理由也正是他告訴某銀行方面的內容。

第四，某銀行曹某2001年元月3日證言（卷125頁）“2000年12月17、18日，季成平給我打來電話說，可以給我們某銀行贈送100到200人的安居保險，讓我給他拉個人員名單。”

以上四點可以看出，季成平無論是在向某銀行要信紙，還是在辦理退保手續以及退保后的行為上，季的言行都較為一致，沒有出現所謂“盜用”某銀行名義的做法。

3、季成平是否將退保款據為己有的事實不清。

第一，從起訴書中看不出季成平究竟把多少錢據為己有。訴狀稱“，季成平讓退保款63882元轉至他借用的洛陽市興太工貿公司華洋汽修站帳戶，后分三次提走現金58880元，據為己有”。然后最后又認為季成平騙取某保險公司公款63882元，二者究竟是以那個為準讓人無法看明白。

第二，從公訴人出示的證據看，無法證實季成平將退保款據為己有，因為他們并沒有對該款項的最后用途作深入調查。

從剛才的法庭調查看，63882元退保費的使用情況如下：2000年9月2日，某保險公司將63882元退保費轉入華洋汽修站；9月25日，季成平取出15000元交某保險公司還業務借款；9月19日季成平取出33882元，其中30000元交給某保險公司的入股單位洛陽市興太工貿有限公司，此后有1.95萬元被姜大衛安排用于農行的業務，500元存放在興太公司，8000余元由季用于公司業務；12月18日，季成平替汽修站向太保要回欠款1萬元，作為抵扣汽修站欠的退保費，當天就交給某保險公司，汽修站尚存5000元。

以上是63882元退保費的去向，季成平并沒有將這些款項據為己有，而將除了華洋汽修站的15000元和興太公司處的5000元之外的48000余元全部用于某保險公司的經營業務。因此季成平沒有實施將該款據為己有的行為。

4、季成平的退保行為是個人行為還是公司行為事實不清。

起訴書認定季成平是私自辦理了工商銀行的退保手續。辯護人認為這個觀點是錯誤的。

首先，正如我前面所講，某保險公司的主要領導對此事都是十公清楚的。賈森助理同意為某銀行辦理退保手續，并用該款為某銀行辦福利，秦海波副總為退保手續及轉款單簽字同意，姜大衛總經理安排其他業務員到季成平處取款辦理公司業務，另外結合本案退保費的使用情況，可以充分證明季成平的退保是某保險公司的行為，而不是其個人行為。

二、起訴書指控季成平犯罪的證據不足。

起訴書認定季成平構成職務侵占罪，但所出示的證據卻不足以支持其觀點。

職務侵占罪是指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己有，數額較大的行為。本罪的構成要件如下：

1、犯罪主體為公司、企業或其他單位的工作人員；

2、行為人主觀上出于非法占有本單位財物的目的；

3、在客觀上利用職務上的便利；

4、侵犯的客體是本單位的財物所有權，犯罪對像為本單位的財物。

辯護人認為，季成平至少在兩個方面不符合職務侵占罪的構成要件。

第一，季成平沒有非法占有本單位財物的主觀故意。

從今天的法庭調查看，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季成平具有侵占本單位資金的主觀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