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本報獨家采訪報道的“中國水族業‘ＵＶ赤’商標之爭”，引起社會強烈反響。“ＵＶ”是英文字Ｕｌｔｒａ Ｖｉｏｌｅｔ的簡寫，主要含義為紫外線殺菌；赤蟲（又名紅蟲、血蟲）是觀賞魚的食餌；“ＵＶ赤蟲”在水族行業中指經紫外線殺菌處理的赤蟲。三年前，深圳一家公司注冊了“ＵＶ赤”商標，中國水族業自此幾無寧日：幾十家企業被牽涉進一場長達3年仍未停止的訴訟；廣東省水族協會想調解行內糾紛卻成了被告；水族協會終審勝訴之后，3家會員又發起成立“中國水族協會”……

????混亂剛剛開始，糾紛還在升級，一個商標引發的水族行業的震蕩，極大地影響到了行業經濟的穩定發展。8月21日，本報記者專訪中國知識產權研究會資深專家、清華大學副教授陳建民，北京紅徽國際知識產權代理事務所、廣東紅徽商標代理事務所董事長兼總經理廖俊銘，詳談目前關于行業通用名稱被搶注的系列問題。

　　■“ＵＶ赤”商標應否獲得注冊

　　記者：何為通用名稱？如何認定通用名稱？具體到“ＵＶ赤”商標，商標注冊人將“ＵＶ”與“赤蟲”這兩種業內比較通用的稱謂巧妙地結合起來進行注冊，是否應當獲得支持？

　　陳建民：我國《商標法》第十一條規定：“下列標志不得作為商標注冊：（一）僅有本商品的通用名稱、圖形、型號的；（二）僅僅直接表示商品的質量、主要原料、功能、用途、重量、數量及其他特點的；（三）缺乏顯著特征的。”其實，一個產品成為一種通用名稱，可能通過兩種渠道來形成：第一是約定俗成，大家都用了——消費者這么叫，行業內賣的人這么叫，提供服務的人也是這么叫；第二就是先通過登記成為注冊商標，隨著廣泛使用演變成了這種產品的通用名稱，比如“優盤”（移動存儲器）、“ＰＤＡ”（電腦記事本）等等。

　　回到了“ＵＶ赤”商標，“ＵＶ赤蟲”到底是行業特定形成的名稱，還是由這個產品本身的性質決定的，要看它的來源。我個人認為，“ＵＶ”是紫外線、紫外線照射的縮寫，這肯定是約定俗成的東西；赤蟲主要是從蟲的顏色上是紅的，所以開始把它叫做紅蟲，因為紅和赤是一個同義詞，根據這兩個稱呼，“ＵＶ赤蟲”就用來表示“經過紫外線處理過的這種魚餌是紅色的蟲子”，慢慢就形成了這個行業的通用名稱，消費者也認同這個名稱，企業也認同這個名稱。如果“ＵＶ赤蟲”真的是一個通用名稱，每一個在這個行業里的人都不得不用這個名稱，這樣把公共利益私有化是不正當的。

　　廖俊銘：《現代漢語詞典》中對“約定俗成”的解釋是：“指某事物的名稱或社會習慣是由人們經過長期實踐而認定或形成的。”最高人民法院1999年8月出版的《商標法及配套規定新釋新解》一書中對通用名稱的定義是：指為公眾所熟知的商品的一般名稱，用來區別不同種類的商品。商標局與商評委一般是從三個方面來認定通用名稱的：行業協會的認定；技術監督局公布的通用商品的名稱；新詞。

　　據我了解，現在有一種情況是把行業通用名稱進行商標注冊，取得壟斷的行業利益已經成了一種趨勢，比如說2005年3月爆出的“雙黃蓮”、“中秋月”商標等。當然，后來經過媒體的報道，還有廣東省以及中國食品行業協會的提議，今年4月份申請人又自動撤回了這個商標。

　　至于“ＵＶ赤”商標，從現有的材料看，我認為該商標的注冊人在申請商標注冊的時候已經深思熟慮，甚至“別有用心”。作為業內企業，理應知曉同行業都在使用“ＵＶ赤蟲”，但為什么去申請了“ＵＶ赤”卻不去申請“ＵＶ赤蟲”呢？顯然是明白申請“ＵＶ赤蟲”太露骨，于理說不過去，商標局也不會予以注冊；而申請“ＵＶ赤”商標同樣可以排斥同行使用“ＵＶ赤蟲”，此種做法與搶注“中秋月”來打擊別人生產月餅、搶注“頭孢西靈”來打擊正規的“頭孢西林”畜藥等如出一轍，稱之為“惡意搶注”也不為過。從“ＵＶ赤”商標糾紛雙方提供的材料可以看出，“ＵＶ赤”商標注冊人的商標是“ＵＶ赤”，而其實際使用的卻是“ＵＶ”加“赤蟲”，因此，商標局完全可以依據《商標法》第四十四條第（一）款的規定撤銷該商標。#p#分頁標題#e#

　　■如何防止通用標志被注冊

　　記者：商標局的審查員該如何避免行業通用標志被注冊為商標而擾亂行業正常經營秩序？

　　陳建民：對“通用名稱”的把握應該說難度比較大，因為商標局的審查員并不能夠全部知悉所有行業的“通用名稱”。從商標局的組織結構上來看，以其現有的編制、人力來主管全國的商標審查，工作量非常大。現在商標局負責商標審查的在編人員只有140多人，而2005年商標局受理的商標注冊申請高達66萬余件，工作難度可想而知。因此，我認為，對于商標注冊，每一個公民和企業都應關注，行使對商標局的監督權利，通過監督來告訴商標局，哪些東西是不能注冊的。

　　記者：商標局目前的公告方式效果似乎也不太好，很多企業是在遭到了查封、罰款之后才知道自己“侵犯”了別人的商標權，商標局應該采取什么措施，使“公告”真正發揮公示的效果？

　　廖俊銘：商標公告原來是印刷品，每本書有5000個公告，一期有兩本。但是這種公告冊一年2000元，很少有人真的去買來看。現在可以通過網上直接查詢最新商標注冊情況。

　　陳建民：關注公告的，主要有三種人和機構：各地的工商局；商標代理機構；關注自身商標的企業。商標公告必須要有專業性和特定性，不可能改成新聞發布會的形式來做；另一方面，公告的方式再廣泛，總有一部分達不到，其實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律給了公眾一種權利：不僅在商標確權之前可以提出異議，在商標授權之后也有監督的權利，這個監督權利最有意義。很多關于商標的糾紛都是在正式注冊之后、使用過程當中產生的——商標這個東西，你如果永遠不用，就永遠沒有沖突。

　　我國的法律給了大家足夠的空間：任何人都可以行使對商標監督的權利。具體到“ＵＶ赤”商標，如果有證據表明就是把公共利益私有化，那么任何人都可以提異議，甚至可以聯合行業內所有的生產廠家一起提出。

　　記者：商評委在審查案件的時候，有沒有一個時間限制？比如受理一個申請之后，多長時間必須給予答復？

　　陳建民：商標局由國家工商總局主管，商標評審委員會也是由工商總局來主管。商評委的工作性質具有獨立性，是商標局的監督機構。2001年《商標法》修改之后，法院開始對商評委實施法律監督。也就是說，如果對已經注冊了的商標有異議，首先要到商評委提出異議申請，或者撤銷，或者重新審查；如果對商評委作出的裁定仍然不滿意，再去法院對商評委的裁決提出起訴。這樣，經過商評委評審、法院一審、二審，這個程序就變得非常長，當事人就會花了很多精力。

　　目前商評委對案件的審查還沒有具體的期限規定，這也是公眾怨言比較大的地方，商標法第三十五條要求商標局要對案件“及時”進行審查，但這個“及時”到底是多久？法律也沒有明文規定。

　　從現實情況來講，我們認為商評委確實應該加快評審節奏。我經歷過的最長的商標爭議申請時間是11年，11年，足以把一個沒有名氣的商標用成一個馳名商標，也足以徹底毀掉一個馳名商標，這個時間實在是太漫長了。我們經常講“遲來的公正不是公正”，有些損失是不可彌補的。

　　記者：法院審理有爭議的商標侵權案，當事人是否可以申請法院等待商評委的裁定而暫時中止或者延遲審理？

　　陳建民：應該可以。中止程序是知識產權案件當中一個常見的程序。但是法律要考慮到，不能任何人一提抗辯就中止審理了，這樣的話，會造成對權利人保護的不及時。比如說“ＵＶ赤”商標，我個人覺得，如果真的有證據表明“ＵＶ”、“赤蟲”就是一個通用名稱，那么這個審理中止是必要的，盡管一審判決了，二審也可以中止，因為這個案子的影響不僅是針對一個企業，整個行業的影響都非常大。

　　反過來講，如果當事人無法證明它是一個通用名稱，那法院不中止審理也是可以理解的。#p#分頁標題#e#

　　■通用標志被注冊后“侵權企業”承擔哪些責任

　　記者：如果最后證明商標注冊確實不當并且被依法撤銷了，那么法律對之前所謂的“侵權企業”有沒有一種賠償或者是補償之類的規定呢？

　　廖俊銘：現在工商局、法院在受理商標侵權糾紛的時候，一般只看商標與商標之間有沒有侵權，并且都維護了商標持有者的權益：比如重慶正通藥業的頭孢西林（一種常用畜藥）在2002年正式生產，2004年卻被一家注冊了“頭孢西靈”商標的企業起訴，內江市中級法院不但查封了正通公司的產品，還禁止了正通公司對產品的生產和銷售；“頭孢西靈”開始登堂入室，一舉吃下了正通公司留下的市場空白。正通藥業每年的損失達千萬元之多，這個以后都是可以要求賠償的。

　　陳建民：一般來講，一個撤銷商標的決定對已經發生的行為，如商標許可、商標使用、商標轉讓，還有工商部門的查處、法院的侵權判決，原則上是沒有溯及力的。就是你不能翻舊賬，不能以后面的法律關系沖撞前面的，那樣所有的法律關系都不穩定。將來他可以通過提起另外一個訴訟獲得賠償，不會是自然的賠償。

　　剛才廖總講到的事情，以及“ＵＶ赤”商標糾紛中一些遭到查封的企業，作為執法單位的工商、法院，從法律視角看本來是無可厚非，但江平教授曾經講過，什么是法律人的思維？就是創造性思維，要看這個法律的原意是什么，立法精神是什么，然后在執法過程當中創造性而不是機械地運用法律。

　　■行業協會與媒體的作用

　　記者：防止通用名稱被搶注獨占，行業協會和媒體應起到何種作用？

　　廖俊銘：我覺得，凡是遇到這種搶注行業通用名稱做商標的，行業協會一定要發揮行業作用，與政府職能部門積極溝通，維護行業利益。第二還要充分利用新聞媒體的力量。

　　在“雙黃蓮蓉”月餅商標和“ＥＯ”地板商標糾紛中，行業協會重視并且善于利用新聞媒體大造維權聲勢，給搶注者施加巨大的社會輿論壓力，使搶注者為避免企業聲譽和形象進一步受損而不得不作出妥協——“雙黃蓮蓉”搶注者主動向商標局撤回了申請，“ＥＯ”商標搶注者將該商標轉讓給了中國地板業協會。

　　在國際上，政府部門、司法機關和行業協會是知識產權保護的三大支柱力量，這三種力量互為補充，相輔相成。我國目前已有一套較為先進的知識產權司法保護制度，政府部門在知識產權上也是不遺余力，但行業協會在保護知識產權方面的力量還沒有得到充分發揮。從“雙黃蓮蓉”月餅商標和“ＥＯ”地板商標等糾紛事件的成功解決可以看出行業協會在解決知識產權糾紛上的優勢和作用。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保護知識產權行動綱要（2006－2007年）》中第十七項明確要求，要充分發揮行業協會和知識產權中介組織的作用，這也充分表明了政府對行業協會在知識產權保護中的作用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