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開出一份“齊二藥”假藥事件的法律賬單，權威專家逐一給予詳盡解讀。

　　2006年4月22日至30日，在廣州市中山大學第三附屬醫院(簡稱“中山三院”)住院的重癥肝炎病人中先后出現11例急性腎功能衰竭癥狀，該院組織肝腎疾病專家會診，發現這些病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使用了齊齊哈爾第二制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齊二藥”)生產的“亮菌甲素注射液”。至此，“齊二藥”假藥事件開始顯露冰山一角，隨著有關部門的深入調查，“齊二藥”假藥案全面曝光并引起社會和政府的高度重視。

　　截至6月3日，有關方面已確定“亮菌甲素”假藥致死的病人為10人，但由于調查工作仍在進行中，是否還有其他的人員損傷及死亡情況仍未確定。5月下旬，廣東“齊二藥”假藥案的理賠工作已經開始，醫院級別的醫療鑒定基本完成，正著手進行省級醫療鑒定。近日，“齊二藥”假藥案件已正式移交當地公安部門，涉案的藥品采購、保管、檢驗等有關人員已被警方采取措施。

　　至此，“齊二藥”假藥事件會怎樣善后、受害者的權利如何救濟、相關責任人和部門面臨什么樣的處罰等問題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和思考。

　　5月30日，本刊就上述法律問題采訪了我國著名的衛生法專家卓小勤教授以及北京漢卓律師事務所的畢文強律師，請他們為讀者梳理了“齊二藥”假藥事件的法律問題。

　　中山三院有無責任

　　法律與生活：假藥事件的消息傳出后，引起了社會極大的關注，普通百姓關注自己和周圍的親友是否服用涉案藥品。作為一名法律專業人士，您對該事件是何時開始關注的？最讓您擔憂的是什么？

　　卓小勤：我先是通過電視新聞知道這一事件的，后來又上網查看了一些相關報道。作為一名衛生法律專業人士，最讓我擔憂的是這一事件暴露出的制度缺陷，如果再不亡羊補牢，病人用藥將無法保證安全。

　　畢文強：這件事見報后，作為律師，第一反應就是這是一件嚴重的刑事案件，但隨后更多的想法并不是這一刑事案件本身應當如何處理，因為在法律上這是比較明確的。讓我擔憂的是，這件事情背后暴露出的問題，一是公民的生命健康權益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在利益面前，生命也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二是誠信缺失已經到了危及社會正常道德底線的程度。藥品和食品是涉及人身生命安全的用品，食品出問題已經屢見不鮮，對人身的損害程度不一，但致命的還不太多；藥品出問題，出現危害身體甚至生命危險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

　　法律與生活：5月21日，廣東省有關部門負責人向記者表示，隨著多數假藥使用者損傷鑒定的完成，整個理賠工作已經開始。而隨著調查的深入，已越來越明顯地看到，廣州市中山三院并無直接或間接責任，理賠工作也許會由假藥的制造者負責。對于這種說法，您如何評價？您認為中山三院在這次假藥事件中擔負責任嗎？

　　卓小勤：我同意中山三院并無直接或間接責任的說法。但是，我國《產品質量法》第43條規定：“因產品存在缺陷造成人身、他人財產損害的，受害人可以向產品的生產者要求賠償，也可以向產品的銷售者要求賠償。屬于產品的生產者的責任，產品的銷售者賠償的，產品的銷售者有權向產品的生產者追償。屬于產品的銷售者的責任，產品的生產者賠償的，產品的生產者有權向產品的銷售者追償。”在本案中，中山三院屬于“產品的銷售者”，因此，受害人可以起訴中山三院，也可以起訴“齊二藥”，還可以將中山三院和“齊二藥”一起告上法庭。但是，本案如果只起訴中山三院，一些重要事實將無法及時查清，這樣不利于懲戒和追究造假者的責任。

　　畢文強：這里需要提醒消費者注意的是，如果現在仍然有藥店或者醫院銷售或者使用該藥品的，其行為也已經觸犯了刑律。在此之前，我認為正常銷售的藥店和醫院一般是不應當負刑事責任的。

　　造假藥致死可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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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律與生活：此外該事件中的王桂平、江蘇泰興化工總廠、“齊二藥”等相關部門、相關責任人應當承擔什么樣的責任？我國法律對類似事件是如何規定的？

　　卓小勤：我贊同中國政法大學洪道德的觀點：販賣原料的王桂平將“二甘醇”以“丙二醇”的名義賣給“齊二藥”，涉嫌構成銷售偽劣產品罪。此外他偽造了相關的證件，可能構成偽造國家公文印章罪名。

　　“齊二藥”則涉嫌生產銷售假藥罪。按照《刑法》第141條第3款規定，生產銷售假藥致人死亡或者是給人造成特別嚴重傷害的，藥廠相關主要的負責人和直接人員可以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是無期徒刑，甚至是死刑。而藥廠則可被處以罰金。

　　“齊二藥”的采購員紐忠仁放棄原則，變相地降低采購價格，采購假貨，可能有商業賄賂行為，可能構成公司企業工作人員受賄罪，這種罪名一般量刑是3年，情節比較輕的是3年以下，高的一般可以參照受賄罪的相關規定量刑。

　　“齊二藥”的質量檢驗員也可能涉嫌公司企業工作人員受賄罪，如果沒有商業賄賂行為，至少有瀆職行為，要負行政責任。藥廠管理層如果存在過失，可能負的是行政責任。如果存在故意，那就涉嫌生產銷售假藥罪。

　　至于原料供應商泰興化工總廠的責任則要看它跟王桂平的關系。如果王桂平的行為代表泰興化工總廠，則工廠涉嫌生產銷售假藥罪。

　　受害者可提巨額精神損害賠償

　　法律與生活：“齊二藥”假藥事件中牽扯的責任部門很多，對于可能吃了假藥已經死亡的及正在接受搶救和身體受到影響的受害人，他們該向誰索賠？受害者在確定了索賠對象后，該怎樣走具體的索賠路徑呢？

　　卓小勤：受害人起訴“齊二藥”可由中山三院所在地的基層人民法院管轄。就“齊二藥”造假而言，侵權行為實施地在齊齊哈爾。但是，受害人的生命健康損害是在中山三院住院期間發生的，因此，侵權結果發生地在廣州。所以，受害人可以在廣州提起訴訟。

　　關于案由的確定，如果受害人提起合同訴訟，只能以中山三院為被告，且不能主張精神損害賠償。雖然假藥款可以“雙倍賠償”，但是其數額將遠遠低于精神損害賠償額。所以，我認為本案還是以“產品責任糾紛”立案為妥。

　　本案的訴訟請求應當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規定計算。其中“精神損害撫慰金”應當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計算。我主張對“齊二藥”提出巨額精神損害賠償作為懲罰性賠償，因為“齊二藥”在這一假藥事件中具有明顯的主觀惡性，過錯程度強，侵害的手段、行為方式惡劣，侵權行為所造成的后果嚴重。不施以重罰不足以彌補受害者的損失，也不足以懲戒本案的造假者和其他造假者。

　　畢文強：我認為，假藥的受害者可以向公安機關報案，并向相關責任單位及人員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要求賠償。還有就是證據的必要收集，即使用藥品的基本證據如發票、藥方等。涉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賠償問題，即誰來承擔賠償責任,除了提供假“丙二醇”的人，購買假“丙二醇”的廠家，為藥品發放許可的藥品監督管理部門是否也需要承擔賠償責任？我個人認為是有必要的。

　　假藥案還是劣藥案

　　法律與生活：現在網上有一個爭論，有人認為“齊二藥”并沒有故意把“二甘醇”當作代替“丙二醇”，作為輔料投入生產，因此就不能說“齊二藥”故意造假，所以有一種觀點認為是劣藥案，不是假藥。您對這個問題怎么看？假藥和劣藥有區別嗎？假、劣之別會影響相關責任部門和人員的處罰嗎？

　　畢文強：刑法的基本特點是絕大多數犯罪是主觀上存在過錯的。本案中，“齊二藥”在藥品原料上的是否存在故意，其判斷標準是廠家是否在藥品生產的各個環節盡到審慎的義務，如果沒有，就應當視為主觀上存在故意。反觀本案，在藥品生產中，從投入生產、成品、驗收、檢驗等各環節都沒有查出假“丙二醇”。應當說是廠家的失職，在主觀上也是存在過錯的。所以，不是說生產人員主觀上不想制造假藥，就不是在制造假藥，這個觀點是不成立的。關于假藥和劣藥，在性質上是有嚴格區分的，假藥是以假亂真，劣藥是以次充好，前者是質的改變，后者是量的問題，所以，在性質上用假“丙二醇”來代替真丙二醇，當然是在生產假藥。#p#分頁標題#e#

　　卓小勤：無論是“假藥”還是“劣藥”，都會嚴重損害使用者的生命健康。例如，“劣藥”中的有效成分不足，會影響療效，嚴重時也會置人于死地。但是，制售“假藥”的行政責任要比制售“劣藥”的行政責任重一些。

　　《藥品管理法》規定制售“假藥”的，要“并處違法生產、銷售藥品貨值金額2倍以上5倍以下的罰款”，制售“劣藥”的，要“并處違法生產、銷售藥品貨值金額1倍以上3倍以下的罰款”。此外，凡生產、銷售假藥，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10年內不得從事藥品生產、經營活動。而生產、銷售劣藥必須“情節嚴重”時，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才會受到“10年內不得從事藥品生產、經營活動”的處罰。

　　但是，民事責任和刑事責任的承擔并不以“假藥”和“劣藥”劃分，重要的是要看損害結果。如果“齊二藥”用的不是“二甘醇”而是其他無毒的原料冒充“丙二醇”生產“亮菌甲素注射液”，對病人的危害程度不重其民事責任就不重。相反，如果某抗菌素有效含量低而達不到治療效果，病人因使用該“劣藥”不能控制感染而死亡，該“劣藥”生產者的民事責任可以更重一些，甚至還可能承擔刑事責任。

　　藥廠關閉，職工權利如何保障

　　法律與生活：目前，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已在全國范圍內查封、停用“齊二藥”的所有藥品和江蘇省泰興化工總廠相關產品。“齊二藥”被依法查封，《藥品生產許可證》被吊銷，《藥品GMP(生產質量管理規范)證書》被收回，有關嫌疑人已被“控制”或被警方刑拘。對于這樣的結果，有評價說查封一家有生產能力的正規藥廠的全部藥品，這種禁售令其嚴厲程度前所未有。您認為目前這樣的處罰打擊面是否過大？

　　卓小勤：藥品質量是關系到國民健康的頭等大事，對于玩忽職守制售假藥的企業就應當實施重罰，要罰得它傾家蕩產、關門倒閉，要通過對這樣的企業實施重罰，警示其他企業不要“重蹈覆轍”。只有這樣，才能讓所有制藥企業重視藥品質量，重視病人的生命健康。這樣的重罰是對人民生命健康的高度負責任，且符合法律的規定，并無不當之處。

　　畢文強：這里有個故事，瓜農害怕別人來偷瓜，掛了一個牌子，牌子上面寫道：其中一個瓜被打了毒針。幾天后，牌子上寫著：現在有兩個了！這雖然是個故事，但確實說明了一個問題，即在藥品中，一個產品有問題，無法排除其他產品沒有問題，因為這種幾率是一樣的。我認為藥品管理部門的處罰是對社會負責任的一種做法，表面上看是嚴格了些，但長遠來看，有利于規范整個市場的交易行為。利大于弊，原因很簡單，我們可以犯錯誤，但不可以犯罪。

　　法律與生活：在媒體的報道中，我看到一個畫面，就是很多“齊二藥”廠的職工集聚在被查封的藥廠大門外。在這次假藥事件中，一個很現實的問題，被忽略的這些人，即“齊二藥”的員工們該怎么辦？工廠關閉了，幾百個人面臨失業，他們的勞動權利如何保障、如何生存？

　　畢文強：這是一個現實的問題，但千萬不應該放在一個層面上去考慮，否則，就會造成非常大的危害結果，即把幾百人的失業與幾條人命放在一個角度去思考，如果得出結論，為了幾百人的就業問題，可以不對藥廠進行處罰或者減輕處罰，那么任何一個生產假藥、假酒甚至毒品的廠家都可以以此為借口了。工廠的關閉，不是因為藥品管理局的處罰，而是因為廠家的違法生產和經營，這個道理要講清楚的。這些工人是生產藥品的專業人員，完全可以通過自己的專長找到工作；如果說他們的勞動權利受到侵犯，那么侵犯他們權益的也是藥廠的負責人員。廠家的員工因為藥廠關閉中止了勞動合同，他們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應當受到勞動合同關系的調整，廠家應當對這些員工進行賠償。

　　卓小勤：據我了解，“齊二藥”是通過轉制變成私營企業的，因此，政府應當妥善安置下崗職工。#p#分頁標題#e#

　　鏈接：

　　“齊二藥”假藥事件時間表

　　4月22日、24日，廣東“中山三院”重癥肝炎病人中先后出現2例急性腎功能衰竭癥狀；

　　4月29日、30日，出現多例相同癥征病人，緊急組織肝腎疾病專家會診，懷疑可能是患者新近使用“齊二藥”生產的亮菌甲素注射液引起；

　　5月3日，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接到來自廣東的嚴重藥品不良反應報告，責成黑、粵、陜三省食藥監局(該批產品的銷售地)查封了該批產品；

　　5月9日，通過廣東省藥檢所的反復檢驗和驗證，初步查明“齊二藥”生產的亮菌甲素注射液中，含有了該藥中不應該含有的二甘醇。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即向全國發出了對該藥采取緊急控制措施的通知；

　　5月12日，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要求在全國范圍內停止銷售和使用“齊二藥”生產的所有藥品，要求各地藥監部門在本轄區范圍內就地查封、扣押。江蘇12日要求緊急封存、停用中國地質礦業總公司泰興化工總廠的丙二醇；

　　5月17日，齊齊哈爾市警方透露，“齊二藥”假藥案件已從齊齊哈爾公安機關移交給廣東省公安廳辦理，移交前已有包括法人代表、廠長、副廠長、采購員、化驗員、技術廠長、化驗室主任在內的責任人7名齊齊哈爾假藥事件責任人被警方控制；

　　5月20日，黑龍江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于做出擬吊銷“齊二藥”《藥品生產許可證》的決定，并于當日凌晨將行政處罰聽證告知書送達齊齊哈爾第二制藥廠。本刊記者/趙曉秋

　　(摘自《法律與生活》半月刊2006年6月下半月刊)